长安右门和中华门

前段时间因为家里有事,匆忙回了趟老家,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没上网,攒了一大堆的事情,回来这几天就没闲着,不是码字儿就是到处跑,到今天凌晨两点半,80%的欠账算是还上了……

还在回来的火车上,就收到广西师大编辑C君的短信加电话,说《北洋岁月》一书的清样出来了,即将付印,需要我过去再看一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粗线条的人,前两本书都是把稿子“甩”给编辑再没过问,可C君说我在文字上是“锱铢必较”,真是汗,不过好在看了遍清样,发现了一个大错误,要不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书里有一组袁世凯葬礼的照片,其中两张是送葬队伍通过座三个门洞的歇山顶门,路边有持枪而立的士兵,还有不少围观的人群。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图说里写道这是送葬队伍正通过中华门,BlaBla还讲了一大通。可这次看清样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中华门”上怎么没有匾?之所以会注意匾的问题是不久前刚比较过不同时期大清门/中华门匾的样式。如果是中华门的北面,倒是没有匾的,可这样的话送葬队伍的行进方向就有问题了,袁的棺椁是从新华门出,沿长安街往东,过长安右门,到天安门转南,过中华门、正阳门、前门箭楼然后到达火车站的,所以队伍不可能从南往北穿过中华门。再仔细看,这么大一根华表我之前竟然没有注意!还有照片最右边露了一“小脸”的石狮子,呵呵,照片的拍摄地点和方向终于可以确定了:是在天安门金水桥前向西拍摄的,远处那座门是长安右门,送葬队伍才还没有抵达天安门广场呢!

错把长安右门当作中华门的那张照片

重现大水法

今天去了圆明园西洋楼拍照片,因为奥尔末1873年拍的圆明园西洋楼底片要第二次展出了,这次地点定在上海,展览的结构和内容与去年八月在世纪坛的展出也不同,特别是十二张底片将首次全数现身,也算是纪念多年前滕固先生将它们带回中国。

圆明园大水法今夕对比又玩儿了一把PS,姑娘们都围着大水法拍照呢

 

低调的外交官联芳

《辛丑条约》的签订有张很常见的照片,是大清和西洋十一国代表在谈判桌前的合影。最近一篇文章里要用到此图,重新翻出来准备写说明,按照计划是把坐在桌前的各位代表都介绍一下,坐在桌子左边和对面的都是十一国代表,右边坐着的是中国代表,一般文献都说中国代表是李鸿章和奕劻,顺便再把这两位大员因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而骂个狗血淋头。其实在李鸿章的右手边,法国公使鲍渥的左手边还坐着一个中国人,只是因为坐在角落,有些版本的照片里看不清,没有人提。我找到一张能看清脸的,经过比对,确认这名参加谈判的是联芳,并在《穆莫日记》中得到佐证。

联芳的生平很少有资料提到。辜鸿铭写的《张文襄(之洞)幕府纪闻》里有很简单的几句“惟前外务部侍郎升任荆州将军联春卿留守名芳,前在北洋为李文忠僚属十有余年,历办要差。”;《那桐日记》里多次提到联芳,特别是日俄战争时期;《曾惠敏公(纪泽)日记》里关于中法战争的善后有提到联芳;《晚清七百名人图鉴》里说“联芳,字春卿,属汉军镶白旗。毕业于同文馆。1885年任北洋武备学堂监督。1901年署外务部右侍郎,1903年授外务部左侍郎。1910年任荆州将军,旋以病去职。”从以上找到的这些资料看,联芳早年学习法语,后一直在满清的外交口工作,从1868年的蒲安臣使团到1885年的中法战争、1896年李鸿章访问欧美、1901年的《辛丑条约》谈判、1904年的日俄战争,可以说是外交口的重臣,但是在已知文献中却鲜有记载,可谓低调,我找了一些他参与过的外交事件照片,按时间罗列如下,希望他的名字不要被历史遗忘。

蒲安臣使团合影1868年蒲安臣使团合影,红色箭头所指即联芳,估计那时候应该20岁上下

李鸿章在俄国1896年李鸿章在俄国下榻处的合影,红色箭头所指即联芳

李鸿章在德国1896年李鸿章在彼得堡的中国使馆,红色箭头所指即联芳

1896年李鸿章在德国,红色箭头所指即联芳

德国亨利王子访华1898年德国亨利王子访华,红色箭头所指即联芳

1898年德国亨利王子访华1898年德国亨利王子访华,红色箭头所指即联芳

1901年《辛丑条约》谈判现场1901年9月7日,《辛丑条约》谈判现场,红色箭头所指即联芳,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1901年《辛丑条约》谈判现场1901年9月7日,《辛丑条约》谈判现场,这个版本里联芳就清楚很多了

1901年9月7日,《辛丑条约》谈判现场,这是一幅画作,很难辨认出联芳 的容貌

联芳老年老年的联芳,估计在1910年左右

 

画笔与快门

在洛杉矶的盖蒂学院正在举办一个影展,题目是Brush & Shutter(画笔与快门),介绍中国早期摄影发展史。展览是没办法看了,我只能早早预定了他们为展览发行的同名画册。之前我已经把画册中的李鸿章像放到Blog上和大家分享了,资讯发达的两位同学也都点出了这本画册,今天正式向大家推荐:观点不新,但是图片质量印刷很好。顺便一说,这画册是国内印刷的,可大家却要去千里之外的美利坚国买。

在amazon上可订购。

Brush & Shutter

 

北京的回想

推荐大家一本老照片的画册,昭和43年(1968年)日本惠雅堂出版,铃木重吉摄,麻田平草编辑的限量版画册《北京の回想》。摄影者大正8年(1919年)夏和大正13年(1924年)冬两度利用学校假期来北京游玩,除了必不可少的风景照,他还拍摄了很多反映当时北京平民市井生活的照片,是很有价值的旧京资料。画册排版也很大气,翻阅起来相当有感觉。

封面

西直门西直门箭楼

姐姐带着弟弟喝豆汁儿姐姐带着弟弟喝豆汁

切糕切糕

油饼炸油饼

炸糕炸糕

锅子和皮蛋,都是我喜欢吃的

厂甸庙会厂甸庙会

遛鸟儿遛鸟儿,两个小东西状态很好,两个主人也很有范儿

葫芦卖葫芦的,不过我喜欢小的

青衣旦角的化妆过程

 

 

 

李鸿章访英照片的再考证

《紫禁城》杂志今年第三期刊载了一篇文章“李鸿章的八种形象”,文章很好,可是里面的配图我有些含糊:有一张李鸿章和两个外国人合影,说是1896年他环球访问时在英国和时任首相兼外相沙士博雷以及副外相寇松的合影。这张照片在互联网上很常见,我以前也没有注意过是怎么注释的,只知道上海图书馆的《上海图书馆藏历史原照》下册里有个“李鸿章晚年外交”小专题,里面选了好几张他在德、英、美等国的照片,对这张照片的文字注释是李鸿章和格拉斯通及格拉斯通之子格理的合影。格拉斯通是前首相,也是当时英国政坛的风云人物。我凭着这么一点儿印象和朱老师blablabla说了把半天,还答应写篇东西“以正视听”,结果,现了大眼了……

经过我一番考证(其实没花太多时间),李鸿章的英国之行的确是见了沙士博雷和格拉斯通,并且都和他们有过合影。不过,格拉斯通只是两颊有胡子,下巴上可是干干净净,不似照片里这位,下巴上的胡子也不短,找到两个人的肖像一看便知。我还翻看《李鸿章历聘欧美记》和当时的英文报纸,都表明这张照片是在沙士博雷伦敦的家中拍摄的,同一场景还有一张李鸿章的单人照。这张合影还被收录在1913年William Francis Mannix写的Memoirs of Li Hung Chang中,并被作为前扉一幅重要的配图。

“研究”这张照片之余,我还把上图的这套画册中这个专题里其他几张照片看了下, P253中两图应该都是在俄罗斯,卡纸上的照相馆名都有“москва”(莫斯科)的字样;P254上图是在德国。

书上的说法不可尽信,特别是现代人写的,除非有很确切的考证;互联网上的说法更不可尽信,多数都是不管对错就抄来抄去,也不注明出处。看来以后每条引用自己都要先去证实一下才用了,免得再贻笑大方。

李鸿章和沙士伯雷及寇松的合影我被误导的那张合影,左边老头是沙士博雷,右边的年轻人是寇松

格兰斯通肖像当时的英国前首相格拉斯通的肖像

沙士博雷肖像时任英国首相兼外相的沙士博雷肖像

 

又一张梁时泰签名照

最近又看到一张梁时泰1878年(光绪四年)拍摄的李鸿章坐像。虽然和之前见过的那张上色版以及生和照相馆的CDV版内容一样,但是梁时泰的题记内容却不一样。上色版的题记是:“光绪四年,岁次己卯,暮春三月念七日,时在津门照于本衙西花厅。梁时泰敬照并志。”这一版的题记是:“光绪四年,岁次己卯,暮春闰三月下澣照于本院公余处,庽津杏花邨,梁时泰敬识。”(“澣”通“浣”,“下澣”即官逢下旬的休息日,亦指农历每月的下旬)对照这两版题记,照片的地点就是在天津李鸿章衙门(直隶总督衙门)的西花厅拍摄的;拍摄时间记载一致,可以确定就是光绪四年三月廿七日,换算成公历即1878年4月29日,再过几天这张照片就拍摄133年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是“庽津杏花邨”。“庽”通“寓”,就是指住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梁时泰在天津照相馆的位置!可惜查了半天没发现天津现在有叫“杏花邨”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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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张手工上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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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发现的不同题记的版本,图片来源Getty Research Instit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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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色版梁时泰题记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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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发现这版的题记

 

四五运动35周年

今天是4月5日,四五运动已经35周年。这个事件的背景,网上很多也很详细。我对政治运动没兴趣,但是我关注四五,是因为用照相机记录四五中的人,改变了中国摄影史。他们中多数人后来都成为四月影会的主力,而四月影会的出现把中国的摄影又重新带回到人性的身边,人们看到的照片不再是为“宣教”而拍摄的,是生活的反映,是善恶美丑的反映,重新体现了摄影术诞生的目的和价值。在用照相机记录四五运动的时候,这些摄影师的处境还是很危险的,虽然现在听他们讲当时是如何保存(藏匿)底片的故事很好玩儿,但细想想还是很辛酸。这里面不少前辈(我称他们为前辈可能还不够格)我都打过交道,很佩服他们勇敢的品质和超前的意识。在四五运动平反后,当时的摄影者们组织起来编辑发行了画册《人民的悼念》,是对这一事件最全面的记录,1979年1月第1版,有平装和精装之分,平装的很好买到,也不贵,以下贴出的照片均扫描自这本书,以示纪念。

周总理灵车经过天安门四五运动始于周总理的逝世,图为周总理的灵车通过天安门

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的花圈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的花圈

抄诗的老奶奶广场上出现很多纪念总理、反对四人帮的诗,大家争相传抄,这是抄诗的老大妈

广场上前来悼念的人越来越多,花圈也越来越多

抄诗的人们广场上争相抄诗的人们

四五运动有代表性的事件和照片,一个青年在展示自己的血书,吴鹏摄,有裁减

力挽狂澜另一个重要的事件和照片,李铁华在演讲,声讨“四人帮”,我和他还聊过这件事情,罗小韵摄

站在三轮车上用相机记录历史的人,刘世昭摄,有裁减

天安门诗抄最有名的诗抄原作之一

团结起来到明天4月5日,为了阻挡“驱赶”,互不相识的人们手挽手高唱国际歌,吴鹏摄

天安门前燃烧的警车4月5日,人们发现广场上的花圈都没了,群情激愤,下午,一辆“宣传车”被砸被推翻后起火

 

 

大门里的外国人

最近某卖书的网站上有打折+限时免运费,我买了本画册《Foreigners Within the Gates: The Legations at Peking》,直译过来就是“大门里的外国人:北京使馆区”。这里的“使馆区”是指东交民巷的老使馆区。作者在80年代曾经在北京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东交民巷很熟悉,1993年出版了以老照片和地图为主介绍东交民巷使馆区的前世今生,2006年换了封面后再版。虽然有个别图说属于胡勒,比如P54下图,明明是一幅棺材罩,却写成是中国官员出行的高等级官轿!这要是中文的注释,估计有读者得背过气去。尽管有些小瑕疵,但丝毫不影响这书的品质,不少内容都是中文史料没有提及的,很有参考价值。

新版的画册封面

瑞金大楼

前段时间在写一篇东交民巷稿子的时候,我特意去那儿走了一趟,注意到民国时候东交民巷和公安街拐角处的建筑并不是常说的法国医院,是什么,我没有找到资料。说东交民巷西口北侧的建筑是法国医院的资料很多,但是从老照片上看,从原美国大使馆北门路对面开始,从东到西,先是麦加利银行,然后是凹字形布局的法国医院,然后是几间矮房,最后临近公安街的是另一组建筑,离得那么远,不太可能是法国医院的附属。

赶上打折+免运费,新买了本英文画册,就是介绍东交民巷的,里面有张照片是这组被当作法国医院建筑的特写照片,文字标注是“The Regine Building”,并提到这里为一些驻华的外国机构提供办公场所,简单说就是涉外的写字楼。“Regine”的发音提醒了我,有一组不可能再见光的照片中有个大楼的名字发音类似这个,我当时就没判断出那座大楼具体在什么地方。现在,当两条线索交汇的时候,答案出来了,原来一直被当作法国医院的这组建筑叫“瑞金大楼”,共有两组,拐角处是主楼,姑且称“A座”,平面呈L型,北面还有一组,姑且称“B座”,A、B座中间有个小院子,有个铁艺小门冲西,也就是冲公安街。从招牌看,1920年代B座是“Washington Hotel”,A座是“得利夫洋行”。

由此一来,终于可以为这个一直被当作“法国医院”的建筑正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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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Marine上的照片,1号红框是原美国使馆北门,2号红框是还没建起来的麦加利银行,3号红框是法国医院,4号红框是瑞金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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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金大楼“A座”的特写,仔细辨认能看到拐角处三楼阳台上写着“瑞金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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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代瑞金大楼“A座”和“B座”西立面上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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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 Earth里东交民巷西口残存的几座原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