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891年我们这个列表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美国人。前文提到的柔克义(William Woodville Rockhill,1854-1914),先前是美国公使馆秘书,1888到1892年间他有两次西部之行,目标都是西藏,但第一次在青海境内就改道往四川去了。在西藏这一题目上他这时的身份并不是外交官,而是藏学学者。他对西藏的兴趣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了,1870年代初他住在法国,跟东方学家Léon Feer学习了一段时间,然后进入法国圣西尔特别军事学校学习藏语。法国人在藏学方面的研究起步较早也比较全面,这其中传教士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除了前面提到的1846年进入拉萨的Huc和Gabet,1847年罗勒努(Charles René Renou)来到打箭炉开始学习藏语,随后不断有法国传教士被派到这一区域。在传教士们对藏语的掌握和实地收集到的各种资料的基础上,法国国内学者对西藏的研究也更加深入。柔克义的老师Léon Feer师从福科 (Philippe-Edouard Foucaux),后者是欧洲第一位藏语教师,而在1870年代美国跟西藏还没什么交集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藏语的柔克义,就成为了美国第一个懂藏语的人。
1884年柔克义在美国驻北京公使馆获得了一个职位,在这之前他已经出版或与人合作了几部藏文–法文的译作,还花了几年来学习梵文和汉语。来到北京后,他又跟一个藏族喇嘛学了四年藏语并继续学习中文,然后到1888年,他的中文和藏语都能说得很好了,就开始执行他期待已久的藏区考察计划。史密森尼学会向他提供了一份津贴,用于购置设备和仪器,不过他本身也是相当有钱的,为了这次藏区之行,公使馆的工作也辞掉了。1888年12月17日,他穿着中式服装,带着简单的行李,在一个中国随从的陪同下从北京出发前往西宁。他的计划是“像中国人一样旅行”,一路坐大车、住旅店,经保定、太原、临汾、潼关、西安、平凉、兰州,1889年2月9日到达西宁。在离西宁不远的鲁沙尔(湟中)有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的塔尔寺,这里有他几个熟人,他在这里呆到2月底,然后绕到青海湖的北岸和西岸考察了一圈,继续南行到达玉树。这里离昌都只有十天的路程,柔克义原计划就是去那里,几年前他在北京认识了一个昌都过去的喇嘛, 对方很诚挚地邀请过他。但是现在玉树地方上不让他通过,权衡之下,他转向东南,走官道到达打箭炉,在这里遇到了第一次来川西的A·E·普拉特,然后7月10日从打箭炉出发,8月20日到达上海。
柔克义这第一次西部之行有没有带照相机不好确定。一方面,在他1891年出版的The Land of the Lamas里面有很多配图,一些看起来确实是以照片为蓝本绘制的;但是在书里他没有提到跟拍照有关的事,也特别强调这一趟不带贵重累赘的物品(各种测量工具不在此列)。另有一条线索是,他到打箭炉的时间是1889年6月24日,比A·E·普拉特早十天,如果他也带着照相机,普拉特就不会从传教士那里得到“这是照相机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信息了。这个疑案暂且放到一边,反正在他1891-1892年第二次藏区之行的日记里,是明明白白地有“我的柯达如何如何”的文字的。
柔克义的第二次西部之行始于1891年12月1日,每次都选在冬天出行,是为了能在第二年秋天之前通过那些高海拔的山口。这一次他走了一条不同的路线,从北京出发,经张家口、归化(呼和浩特)、定远营(巴彦浩特)、银川、兰州,2月10日到达西宁。跟上次一样他又在西宁和鲁沙尔停留了一段时间,雇人、买骡马、等汇票换成银钱,这期间还到西宁东南的撒拉族聚居地考察了一番。准备周全之后,3月14日一行人离开西宁,从青海湖南面的沙珠玉河谷一路往西翻山到达都兰附近,这里就进入柴达木盆地了。然后沿着现在109国道差不多的线路一直走到格尔木,往南进入格尔木河、奈齐河谷,翻越唐格乌拉山后朝西南方向行进,穿过大片无人区,跨过长江源头的几条河流,经乌兰乌拉山、其布张错,过唐古拉山,往东南方向到达扎加藏布江岸边。渡河后他们就见到了牧民的帐蓬,两天后,7月8日,他们看见一个大湖,“南北约两到三英里,东西约八英里”,柔克义说他被告知这个湖叫Namru ts’o,看位置应该是安多县强玛镇附近的兹格塘错,这里距离拉萨还有三四百公里的路程,比大半年前鲍尔被拦下的地方还远一些。
就是在这里柔克义也遇到了前来阻拦的藏人头领。其实他这一趟本来也没打算去拉萨,因为前面的失败案例实在太多了。他原本的计划是找一条路去日喀则,那里离南边的英国属地已经不远,而且有很成熟的通路,所以按他的想像,再有几个星期这趟旅行就可以结束了。渡过扎加藏布江后他本来已经找到一个藏人愿意带他去日喀则,但是头领们不许他往南再走一步,他必须退回到扎加藏布江以北,否则就不卖给他食物和马匹——这在那个时代那种地方是很要命的。至于后面是掉头回青海还是往东经昌都去四川,头领们并不在意,所以商议了几天之后,柔克义选择了东线,然后也是沿着唐古拉山南麓一路往东,到索县附近就跟前面鲍尔的路线重合了,又不紧不慢地走了将近两个月,10月2日到达打箭炉。
与前面那些科学或军队背景的探险家相比,柔克义这两趟旅行在博物学方面涉足不多,他一路上更偏重于地理和人文观察,记录经济、文化、民俗、语言,收集了几百件青藏高原地区的日用物品(也顺手收获了一种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植物,Gentiana rockhillii 钻叶龙胆)。语言可以说是他拥有的最出众的技能,在每一个有人地方,都有跟当地人的互动,甚至方言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一路上他接触过的中国人很多都有名有姓,这在19世纪外国人的游记里是很少见的,多数人旅途中的同伴都只是“我的翻译”或者“my boy”而已。他拍的照片数量不少,1895年下半年的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刊在介绍他这组照片的时候说有121张,不过现在能看到的都是收录在他自己书里的部分(Diary of a Journey through Mongolia and Tibet in 1891 and 1892, 1894)。照片里的一些地方跟现在并没有太大分别,比如大部分的自然风光、西宁白马寺;也有地名尚在但实物已不存的地点,比如雅江县的八角楼。
在这两次西部之行后柔克义还是回归政界,先后担任助理国务卿,驻希腊、罗马利亚、土耳其等国大使,1905-1909年任驻华大使。
西宁白马寺
湟中某寺院(Hsi Kung Miao)
青海海西州香加乡附近,蒙古族妇女
香加附近,蒙古族男子
青海海西州巴隆,蒙古族男子
扎加藏布江附近,一个藏族人
安多附近,妇女头饰
类乌奇
类乌奇与昌都之间,紫曲上的桥
(亨利王子一行也拍过这座桥)
察雅
巴塘,一间寺院
理塘,一个村子
雅江,八角楼
从北京到打箭炉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