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匪

2008年,电视剧《闯关东》热播,剧中角色“鲜儿”一生坎坷,与亲人失散被迫当了童养媳,进戏班以为命运有转机但又被恶霸侮辱,后来上山当了土匪险些被枪毙,最后和传武的爱情线也以阴阳相隔收场。扮演者小宋佳用演技向观众展示了一名女性从被父权压迫到敢于追逐自己命运的成长过程,让“鲜儿”这个角色感动了许多观众。我看了这部电视剧才知道,在东北的俗语里土匪又被称为“胡子”,本以为这个“女胡子”的设定是编剧的想象,但最近集中阅读1924-1925年《申报》的时候,发现了三篇关于女土匪的报道,原来鲜儿“上山”的经历在现实中都有映照。

1924年6月9日的《申报》报道“山东女杆首赵妈妈就获”。这位“赵妈妈”本名永龄,江苏沐阳人,被抓时四十七岁。她在第一任丈夫王德山病故后改嫁土匪赵登山。后来因为分赃不均,赵登山和儿子赵遁被同伙打死,于是赵妈妈带着长女赵琴、次女和三女逃走,其长女嫁给临沂的土匪高强,后来高强在行劫途中被官兵打死,于是这位赵妈妈就作了匪首,她的长女“在土匪中为先锋队,能使两杆盒子炮,齐装齐发”,带着四百多人在临沂一带打家劫舍,“焚劫乡村,居民备受荼毒”。赵妈妈犯下的最大案子被称为“鲁南八里巷惨案”。1923年农历六月初,郯城县店头乡东八里巷村的防匪自卫组织“大刀会”抓住了赵妈妈匪帮的两名成员,于是村里收到赵妈妈的信说让放人,村民们不肯。农历六月十七日(7月30日)赵妈妈带着手下以及另外两股土匪围攻八里巷,久攻不下,在二十日(8月2日)从邻村抓来村民,让他们打头阵去拆挖围着八里巷的土墙,最终墙破,土匪们冲进村庄,将男子全部枪毙,能找到的六十多名妇女都被砍死,未成年的孩子都被摔死,除了部分在村子被围之前就跑出去的妇孺,“即鸡犬不留一命”。这个案子实在太大,惊动山东省长和督军下力气剿匪,案发三周后,官军听说抓住的一名土匪知道赵妈妈的行踪,严刑之下,这名土匪说赵妈妈在烟台,但官军到烟台的时候赵妈妈已经先一日到了威海卫,买了船票准备去上海,结果在码头候船时被擒,一同被抓的还有她的长女、二女儿和十二岁的三女儿。这一家人1924年5月28日被押回临沂,6月1日在五旅一团的团部内拍了一张合影,定于端午节后行刑。

1925年2月9日的《申报》报道“吉林著名女匪驼龙伏法”。驼龙本名张素贞,十几岁时以为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结果卖入长春的妓院,后来遇到绰号“大龙”的土匪王福棠,两人情投意合,大龙花三千元将张素贞赎出,带她上山作了压寨夫人。张素贞“熟习枪马,淫悍异常”,跟着大龙的“仁义军”在五常、榆树、双城等县活动,据说双手拿枪而且枪法很好,绰号“双枪驼龙”。1923年春,大龙在与地方保卫团的交战中死亡,于是驼龙转嫁给大龙的弟弟“九龙”,并称要为大龙报仇。结果九龙在与吉林县游巡队的遭遇战中被打死。连“克”二夫,帮中土匪认为驼龙是“不详物”,最终驼龙不得不离开,去双城投靠了女匪“一枝花”成了二当家。一枝花不允许手下奸污妇女,否则枪毙,而驼龙则不然,她一旦攻进村子,则“先将年轻妇女圈一空室中,命部下各匪任意污辱”,吸引了很多流氓无赖归顺于她,而且她还“选匪中年少而强有力者十六人为卫队”。一枝花“见驼龙暴乱无度,喧宾夺主”,又担心火拼不过,于是将双城一带的地盘让给了驼龙,自此分家。1924年10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结束,张作霖调回部队和民团一起剿匪,驼龙和她的手下在双顶子的战斗中损失惨重,她只身逃脱,在“公主岭鸿顺班妓馆某干娘处暂避”。结果被当地陆军稽查处某某认出,当晚,即1925年1月18日,十余名士兵冲入妓馆抓获了驼龙,第二天早晨搭南满快车送往长春统领部,严讯之下,直认不讳。负责此案的吉林省警备司令李杜发电报请示张作霖,收到“即行枪决”的指示。1月21日,驼龙被从监内提出,验明正身后押往三马路东头荒地枪毙。报纸上说她当天身披大红库缎平金猞猁斗篷,内穿宝蓝狐腿旗袍,头戴白色暖帽。观刑者人山人海,她站在囚车上说:“我名张素贞,驼龙系我外号,今年二十五岁,奉天辽阳县人。十九岁下?子(报纸原文这个字看不清,注释是“当妓女”),大龙化三千元替我赎身,遂跟大龙前后为匪六年,死我手下者不知几千人,一个娘们儿,能纵横数百里,抵抗官兵,总算漏脸了,今又承诸位盛情走送,谢谢!”言甫毕,枪响,“艳尸横卧矣。”

驼龙被行刑前拍的照片

1925年8月25日的《申报》报道“吉林女匪一枝花落网”。“一枝花”本来是良家妇女,因为她丈夫牵涉到一起案子而伏法,于是她愤而上山,落草为寇,以“一枝花”为名行走江湖。她势力最大时曾有一千多名手下,在五常、双城一带绑票勒索、劫掠行旅。虽然老百姓对她们这伙土匪怨声载道,但是一枝花帮规极严,不准奸淫,一些男性土匪就渐渐投奔别处去了,最后只剩下二三百人。后来一枝花与土匪“占北原”李德姘居在一起,“渐为部下所不齿”。丢了人心队伍就不好带了,在官兵的围剿中,一枝花、李德和七十多名手下躲进五常山中,消声觅迹。1925年7月29日,驻防双城的第十八旅二营接到侦探线报,说一枝花和李德藏在二道岗子李钧家,于是少尉连副刘荣与何银山二人带领二十名士兵前去围剿,双方展开枪战,最后李德等人逃脱,只有一枝花被擒。严刑之下,一枝花“直认为匪不讳”,并交代这次出山主要是为了买子弹,并且已经联系好了三家日本洋行,准备在火车站交接。到了交易的那天,军警和便衣埋伏在车站,待由长春开往哈尔滨的第八次票车进站时,果然有两名日本人下车,还带了非常多的行李。警察前去盘查,两名日本人执意不允,而且要动武,其余军警立刻围了上来,最后在他们二人携带的暖壶、果篮和皮包内,“搜出撸杆手枪十二支,子弹一千三百粒,又匣子枪弹四百粒,并在日人身上内衣中搜出大枪弹数百粒、吗啡五大筒。”两名日本人被带回营部复加详讯,才知道他们贩卖武器已经很多次了,军警顺着这条线揪出了他们的下家,破坏了这条走私武器的通道。最后,这两名日本人和一枝花一同被解往哈尔滨旅部发落。

这三名女土匪手上都有人命,最终都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抛开现实,单说文学作品中的女土匪的形象,她们往往都具备漂亮、凶悍的特征,尤其会有能使双枪且枪法很准的背景设定。投射到现实中,女性在职场里没有高分的技能点确实很难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现代社会中脱颖而出。以上这三位女土匪都出身贫困,经历坎坷,走上打家劫舍这条路有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大背景,但也有个人的情感原因,这似乎是土匪这个行当里女性的劣势。她们都是因为爱情而接触到土匪并进入到土匪的圈子最终成为土匪的头目,从来没听说哪位男性和女土匪结婚然后跟着上山,或者因为妻子冤死然后丈夫上山的故事,从来没听说先后两任妻子死亡丈夫被称作“克妻”的,从来没听说哪位男性和异性同居就被周围同性所不齿的……

北京的绑匪张福来在被拉去刑场的途中,1920年代
清末练习射击的有钱人家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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