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和梁大少基永兄聊到一张照片里人物辨认的问题,之后,他又发来一张照片说肯定是我的菜。那是一张清代四位官员的合影,立像,照片里这背景我认识,是北京的山本照相馆,也就是山本赞七郎经营的那家,照片是陈伯陶旧藏,在他的某本书中有收录,卡纸左侧有陈伯陶的题记,兹录如下:
光绪乙巳年冬,张铁君前辈亨嘉、吴䌹斋同年士鉴,暨伯陶、袁珏生编修励准同拍此照,悬之南斋壁间。南斋有御座,侍立以昭敬也。时同直九人,陆傅相润庠、张文达百熙、陆文慎宝忠别拍照,朱艾卿前辈益藩、郑叔进编修沅督学在外,未留照。京华北斗瞻望依然,计忽二十年矣,铁君已逝,艾卿、䌹斋、叔进俱南返,伯陶亦奉讳竄居帷间,珏生随傅相仍供职内廷耳。甲寅正月人日,海外孤臣陈伯陶谨记,时年六十。
从题记的内容来看,照片摄于光绪乙巳年,即1905年。其中这四位分别是张亨嘉、吴士鉴、陈伯陶和袁励准,同时也解释了站着拍照是对皇帝“侍立以昭敬也”。这四个人里我只知道陈伯陶的长相,即右一,很显然他在题记中提到四人的顺序并非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而是按照辈分来的。我先去找了张亨嘉的照片,很容易确定右二即张;吴士鉴的照片找到一张民国初年与家人的合影,比较五官可以确定是右三;袁励准的照片也找到一张清末与家人的合影,可以肯定是右四。
事情到这里当然不算结束。题记中提到的“南斋”即南书房,位于乾清门内侧西南角,据《紫禁城100》:“南书房始设于清顺治年间,至康熙朝成为定制,是朝中翰林大学士待召之处,专责国事咨政,助拟诏书到吟诗作对,是极为清贵的职位”,能在这里当侍讲的人书法、作诗能力绝对都是极上乘的,比如这四人中陈伯陶是光绪十八年壬辰科进士,殿试获一甲第三名;吴士鉴光绪十八年壬辰科进士,殿试获第一甲第二名;张亨嘉是光绪九年进士;袁励准是光绪二十四年进士。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他们相当于人脑数据库,皇帝检索什么典故都能很快出结果,同时又像使用标准字体的打印机,写出来的东西绝对合乎标准。陈伯陶在题记中说在南书房同值的共有九人,除了他们四人拍的这张照片,陆润庠、张百熙和陆宝忠也在同一天“别”拍了一张合影。陆、张二人的照片我见过一些,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唯陆宝忠以前没留意过。很轻松,我找到一张经过裁剪的陆的半身官服照。
知道了陆宝忠的模样也不是这件事的终结,我注意到他这张照片的背景布也是山本赞七郎照相馆里的,和陈、张、袁、吴那张一样,会不会陆这张照片就出自陈伯陶题记里说的另一张合影?于是我开始寻找陆润庠、张百熙和陆宝忠在山本赞七郎照相馆合影的完整版。最后在《故宫珍藏人物照片荟萃》(这本画册出版于1994年,说实话以现在这个时间点来看还有很大可以提高和丰富的空间)里找到了,即如陈伯陶所描述的那样,从左至右分别是陆宝忠、陆润庠和张百熙。同一页上还有一张朱益藩与另一名官员的合影,看背景同样是在山本照相馆。陈伯陶说九人同事中朱益藩和郑沅那天外出了,所以没有照相,会不会后来两人单独去照了一次呢?毕竟陈、张、袁、吴那张合影就挂在南书房里,九人中有七个人都照过合影了,朱、郑两人完全有去补拍合影的可能性。郑沅是光绪二十年甲午科探花,这一年的状元是张謇,榜眼是尹铭绶,也不是一般人。我没能找到郑沅清晰的大图,但从年纪上看比较接近,更重要的是直觉告诉我这张合影中站在朱益藩旁边的就是郑沅,期待以后有更清楚的郑沅照片可供比对。
大少说的对,他发来的那张照片的确是我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