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去杭州参加研讨会的时候,朋友帮忙订了荷花池头附近的酒店,从那以后我每次去杭州就不再考虑别的酒店了。“荷花池头”是个很有画面感的地名,但那里除了沿街的一幢旧屋外墙上画了一池荷花外,完全看不到真花的影子,不由得让我浮想联翩,现在这片老旧的社区曾是怎样一番雅致的景象。为此我买了一本《清代杭城全图》,里面收录了数幅清代的杭州地图,“荷花池头”这个地名赫然在列,遗憾的是地图上并没有标注附近有池塘,从刊刻于1865-1873年之间的《浙江省垣城厢分图》来看,荷花池头南端西侧,也就是勾山南端正好在几户人家中间有片空地,我只能猜测如果有池塘的话可能就是在那里。同时我也注意到这一片现在属于清波社区管辖,而“清波”之名则源自荷花池头西南不远,曾经的杭州城门:清波门。
清波门是杭州最古老的城门之一,五代吴越时是座水门,待南宋建都杭州后,随着外来人口的增加,城市面积扩大,于南宋绍兴二十八年增筑城墙城门,清波门成为杭州十三座城门之一,位于城西南,南靠吴山,西濒西湖。这座存在了一千多年的城门见证了杭州城太久的历史,清末太平天国的军队两次攻陷杭州城都是从这里破城的。
咸丰九年底,天京被清军江南大营围困,危在旦夕,于是忠王李秀成主张攻打太湖以南的湖州和杭州,这两座城富庶且当时兵力薄弱,如果能迫使清军抽调部队南下救援则有机会解天京之围。据咸丰十年二月二十七日(1860年3月11日)杭州将军瑞昌的奏折“瑞昌等奏报杭州御敌并守城待援等情形摺”,凌晨三点(寅刻)有探兵报告说在北新关之北三十里的地方发现太平军,于是副都统来存带兵守卫武林门(杭州城西北角的城门)、瑞昌带兵守卫钱塘门(武林门南侧的城门)、浙江巡抚罗遵殿“将即日赶调回省之宝胜勇八百余名,衢州兵勇千余名,又截留江西第二起募勇二千余名,分派各门防守。”这边厢守城清军还没完全布置好,那边厢太平军已经抵达武林门下,杭州城城门紧闭,双方展开了最传统的攻城战,互有伤亡,但城未破。太平军继续南下,试图在钱塘门外的棋盘山修筑阵地,但被清军的“红夷大炮”破坏,之后改在葛岭筑垒。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太平军在城南的万松岭一带“遍插旗帜,窥伺城中,并施放火箭,冀延烧民房乘势攻入”,此外还烧毁了城西侧自武林门迤南各城门(武林门南是钱塘门,再南是涌金门水门、涌金门和清波门)外的民房,“火光澈天者三昼夜”。这期间瑞昌一直在对外求援,但始终没有援兵到。二十六日瑞昌探闻太平军在清波门外的黄泥潭开挖地道,但二十七日凌晨五点(卯时)太平军引爆炸药“将城轰塌三十余丈,该逆即从此处蜂拥入城”,汉城火光四起,“民人皆已归顺”,只有八旗官兵固守满城。杭州满城位于城内西北,其西侧与大城共用钱塘门。就这样瑞昌等人坚守满城至三月初二(1860年3月23日),终于等到了题用提督巴里坤总兵黾勇巴图鲁张玉良率领的援兵,按照瑞昌奏折的说法:“我兵知有外援,勇气百倍,立开大炮,将宝叔塔山上贼垒轰破数座,其西湖六道桥沿塘来往贼众,亦多有击毙。始见该逆纷纷由北往南,有逃遁之状,随经探兵回称,该逆因知大兵来援,惊慌远遁。所有被陷各门渐次收复,大城内外一律肃清。”实际上是李秀成的计谋得逞,太平军迅速撤离杭州,北上解围天京,最后在五月初经过激战,摧毁了清军的江南大营,延缓了清帝国实现国内和平的进程。咸丰十一年底,太平军经过两个月的围城,十一月二十八日卯刻(1861年12月29日凌晨五点)“由凤山、清波两门搭架云梯上城”,再次攻陷杭州城。上年坚守城池的瑞昌这次在城陷后投水自尽,而张玉良再次驰援被围困的杭州,最后在城外中炮身亡。
清宣统元年沪杭甬铁路的沪杭段通车,为修铁路拆除了杭州城东侧清泰门附近的城墙,至民国初年,为城市扩建又拆除了清波门在内的多座城门,自此存在了一千多年的清波门只剩下一个地名。咸丰十年第一次杭州城的失陷间接导致清军江南大营的覆灭,咸丰皇帝没有了驻扎在江南的嫡系部队,给了湘军、淮军更大的舞台,促成曾国藩、李鸿章等人在政坛上升的契机,这又深远地影响了后续的历史走向。如今再从荷花池头经过,除了对满塘荷香的想象,又多了层对历史的感怀。